滁州醉翁亭游記

黎云昆

 

滁州是一個在全國顯示度不高的地方。

但是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，這句成語就出自滁州，出自滁州的醉翁亭。

這句成語在中國幾乎無人不知，無人不曉。

歐陽修名列“唐宋八大家”和“千古文章四大家”中。他曾官拜翰林學士、樞密副使、參知政事（副宰相）。宋慶歷五年（1045），歐陽修因替被貶的范仲淹申辯而被外放至滁州。

在滁期間，歐陽修最喜到風景秀麗的瑯琊山游覽，于是山中的和尚便為其專門修建了一座亭子。歐陽修便常帶幾個朋友在亭中飲酒作樂，這些人中，最數歐公年長，便自號醉翁，亭子也被起名為醉翁亭。

醉翁亭位于一座小院落中，四角十六柱，內四柱，外十二柱。亭四角高挑，狀若大鵬展翅。亭匾額“醉翁亭”三字為蘇軾題寫（圖1）。

 

圖1

亭內前二柱楹聯：“飲既不多緣何醉；年猶未邁奚自稱。”（圖2、3）上聯說，酒沒多喝怎么就醉了，下聯說，年紀不高卻自稱翁。當時歐陽修的年紀就是四十歲，稱翁還真有點早。這正應了歐陽修自己寫的《醉翁亭記》中“太守與客來飲于此，飲少輒醉，而年又最高，故自號曰醉翁也。”

 

圖2

 

圖3

不過，歐陽修雖自稱太守，但實際上宋朝沒有太守這個官職，太守在當時已是古稱，他的職稱是“知滁州軍州事”。

此聯落款“庚午年山左王板哉八十四歲書于揚州”。這聯是山東人王板哉先生1990年時書寫的，筆酣墨飽，神韻飄逸。四年以后，老先生八十八歲時去世。款中“山左”即指山東。古人面朝南分左右，太行山之左為山東，太行山之西為山西。

亭內后二柱楹聯：“翁昔醉吟時，想溪山入畫，禽鳥親人，一官譴責，何妨把酒臨風，只范希文素心可證；我來憑眺處，悵琴操無聲，梅魂不返，十畝蒿萊重辟，捫碑剔蘚，幸蘇長公墨跡長存。”（圖4、5）

 

圖4

 

圖5

上聯提到的范希文即范仲淹。歐陽修書寫《醉翁亭記》的心境正與范仲淹書寫的《岳陽樓記》是的心境相同。歐陽修面對眼前的湖山美景，雖然想到自己所受的不公境遇，但依舊像范仲淹一樣，憂國憂民之心始終不改。

下聯提到的蘇長公，即蘇東坡。《醉翁亭記》寫出后，大受蘇東坡的贊賞，于是他親筆書寫了出來，并由人篆刻成碑，立于亭前。此時楹聯的作者看到的是荒草叢生，琴聲不再，但扒開長滿苔蘚的石碑，還能看到蘇東坡的墨跡，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
此聯上款“薛時雨撰聯”。薛時雨，清咸豐三年（1853）進士，此人曾參李鴻章軍幕，官至杭州知府，兼督糧道，代行布政、按察兩司事。全椒為滁州下轄縣。此聯上款“乙丑孟夏吳伯初”。吳伯初，全椒人，1927年生人，書法家。款中乙丑，當為1985年。孟夏，初夏，夏季的第一個月，農歷四月。

蘇東坡親筆書寫的《醉翁亭記》的拓本，在當時就十分珍貴。對此歐陽修曾寫道：“醉翁亭在瑯邪山寺側，記成刻石，遠近爭傳，疲于模打。山僧云：‘寺庫有氈，打碑用盡，至取僧堂臥氈給用。’凡商賈來供施者，亦多求其本，僧問作何用，皆云：‘所過關征以贈監官，可以免稅。’”（《歐陽修集》）那時，商人過此地，必請人在碑上拓印蘇文，以便在過關時向稅務官行乞免稅，最后導致寺中和尚所用的毛氈都被用盡。

醉翁亭原本只是一亭，但后來又陸續在旁邊添建了一些建筑。

醉翁亭后為二賢堂（圖6）。此堂建立于宋紹圣二年（1059），是滁人為紀念曾知滁州的王禹偁和歐陽修而建的。

 

圖6

王禹偁官拜左司諫、知制誥，判大理寺。蘇軾曾譽他“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”。宋太宗至道元年(995)，王禹偁以謗訕朝廷的罪名，由工部郎中貶知滁州。

二賢堂中供王禹偁與歐陽修塑像（圖7）。塑像兩邊柱上懸一聯：“謫往黃岡執周易焚香默坐豈消遣乎；貶來滁上辟豐山酌酒述文非獨樂也。”

 

圖7

上聯說的是王禹偁。王禹偁咸平二年(999)被貶至黃州(今湖北黃岡)。王禹偁修建了一座小竹樓，并撰寫了《黃州新建小竹樓記》，文中有：“公退之暇，被鶴氅衣，戴華陽巾，手執《周易》一卷，焚香默坐，消遣世慮。江山之外，第見風帆沙鳥，煙云竹樹而已。待其酒力醒，茶煙歇，送夕陽，迎素月，亦謫居之勝概也。”

下聯說的是歐陽修，歐陽修在《醉翁亭記》中寫道：“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間也。山水之樂，得之心而寓之酒也。”此中之樂，非一人之樂，與天下百姓共樂也。

此聯上聯款：“戊辰年十二月中旬”，下聯款：“合肥張華盛撰聯全椒劉子善書”。此聯為合肥人張華盛所撰，他1959年開始在醉翁亭園林內創辦歐陽修紀念館。此聯為書法家全椒人劉子善于戊辰年年（1988）書寫。

醉翁亭建筑群中，最有名的就是“古梅亭”院。

院內有古梅一株（圖8）。相傳為歐公手植，故有“歐梅”之稱。此樹至今雖已有近千年之久，但依舊枝繁葉茂，生機勃勃。此樹長成高大喬木，與其他長成灌木及小喬木的古梅，迥然不同。

 

圖8

梅樹下立一石碑，上書“花中巢許”。巢許，是指上古時代的兩位高人逸士，巢父和許由。據傳唐堯欲將天下讓巢父，巢父不從，又將天下讓予許由，許由也堅辭不受。梅花開放于隆冬時節，不畏嚴寒冰雪，花在百花之先，不眾花爭春，實為花中君子。梅花的精神，也是歐陽修風骨的寫照。

石碑上款“順治壬辰孟夏”，順治壬辰為1652年。下款為“平邱李嵩陽題”，平邱，今封丘縣，隸河南省新鄉市。李嵩陽，明崇禎庚午（1630）舉人。入清，累官監察御史。李曾提督上江學政。上江即指安徽。長江從安徽流入江蘇﹐故舊稱安徽為上江﹐江蘇為下江。因此李有此題字。

古梅后建一亭。為古梅亭（圖9）。亭中供奉古梅著花的巨幅水墨畫。旁邊兩柱上懸一聯：“品節似歐蘇千載芳梅撐鐵骨；冰姿宜水月一天香雪蕩春風。”（圖10）

 

圖9

 

圖10

古梅亭下為意在亭（圖11），亭以四根棟木為柱，亭角翹起，呈飛騰之狀，取“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間也”之意。亭柱上懸一聯：“酒冽泉香招客飲；山光水色入樽來。”

 

圖11

亭前鑿石引水為“曲水流觴”。古人置酒杯于水中，任其順流而下，杯停在誰的面前，誰即取飲，以此為樂。

古梅亭側為影香亭（圖12），原名“見梅亭”。明代洪熙元年滁州南太仆寺卿趙次進鑿石引水建方池，侍御邵梅敦建“見梅亭”于池中。清康熙二十四年（1685）滁州知州王賜魁因坐在此亭中能看見亭北古梅的倒影，又能聞到梅花的香味，所以將此亭易名為影香亭。

 

圖12

醉翁亭建成，歐陽修《醉翁亭記》刊布，立時名震天下。“一時巨儒宗公，高人勝士，聲氣相求。大篇杰句，發于遐想。如富鄭公、韓康公、王荊公，皆賦醉翁吟，以不克造觀為恨。曾南豐記“醒心亭”，以姓名列于文公之次以為榮。東陽沈遵，不遠千里，援琴聽泉，寫其聲為醉翁操，而蘇東坡為之辭，又伐石為六碣，刻公文為大字，列之亭上。”（宋孫覿《鴻慶居士集》）文中所述人物，均為當世名流。富鄭公富弼，曾任樞密使、宰相；韓康公韓琦，曾任樞密使、宰相；王荊公王安石曾任宰相。有“唐宋八大家之一”稱號的曾南豐（曾鞏），專門為此寫了一文《醒心亭記》，文章描寫歐陽修等人登亭游山的樂趣，贊頌歐陽修憂國憂民以普天下之樂為樂，而不愿一己獨樂的寬闊胸懷。官任太常博士的沈遵，甚至從千里之外，專程到滁州拜訪，“歸而以琴寫之，作《醉翁操》一調”。蘇東坡還專門為此事寫下了膾炙人口的《醉翁操·瑯然》。

有意思的是，富弼、韓琦、范仲淹、蘇東坡、歐陽修等人均與王安石的政見大相徑庭，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們在學問上、在人品上的相互欽慕。

由醉翁亭引起的群英薈萃，成為當時和后世文壇一大盛事。